且说这日清晨,老夫人院里的佛堂刚散了一柱早香,淡淡的檀香气还未散尽,便有丫鬟们捧着盥洗之物,悄无声息地伺候在正房外间的廊下。
众丫鬟皆垂首屏息,青缎比甲,素色罗裙,站得如尺量一般整齐。忽然间,那原本就极静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三分,连檐下画眉的啁啾声都似顿了顿。众人的眼风,皆不由自主地、极快极轻地朝那朱漆雕花门口扫去。
帘栊轻响,先探出的是一双纤纤素手,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,稳稳地分开了那细密绣着“卍”字纹的软绸帘子。随后,一人款步而出。
只见她身着秋香色杭绸立领斜襟袄子,外罩一件鸦青色净面四合如意坎肩,这颜色本极沉静老气,穿在她身上,却反衬得那段脖颈愈发欺霜赛雪,莹润生光。下系一条月白绫子百褶长裙,裙摆纹丝不动,行动间只觉微风拂柳,悄无声息。
再看容貌,真真是令人呼吸一窒。
她并非艳丽逼人的那种美,而是一种清极、冷极、又润极的玉般光晕。一张脸蛋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,透出底下淡淡的血气,竟找不出一丝瑕疵。眉若远山含黛,不画而翠,一双眸子恍若秋日寒潭,清澈幽深,眼波流转间,带着一种沉静的、近乎淡漠的光彩,并不四处顾盼,却已敛尽周遭颜色。鼻梁挺直秀气,唇瓣是天然的嫣红饱满,如初绽的蔷薇花瓣,唇角微微自然上翘,即便不笑,也自带三分婉约。
她梳着时兴的圆髻,光滑得连只苍蝇也站不住脚,只簪一支素银点翠嵌珍珠的扁方,并一朵新鲜的白玉兰,再无多余饰物。那珍珠的光泽温润,竟还不如她耳垂肌肤细腻;那玉兰花的清雅,亦难夺她容光分毫。
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嵌螺钿的托盘,上面放着一盏刚沏好的老君眉,茶烟袅袅,氤氲着她沉静绝美的面容,恍若仙子临凡,却又带着人间极致的高贵与疏离。
廊下侍立的小丫头们看得呆了,竟忘了动作。她却似早已习惯这种目光,眉眼分毫未动,只轻声对身旁一个二等丫鬟吩咐了一句,声音如玉石相叩,清冷悦耳,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:“水温再兑些热的来,老夫人畏寒。”
语毕,她便端着茶盏,步履轻盈而稳当地转向内室,那鸦青色的背影挺直婀娜,留下的是一院子的寂静和其余人心头难以言喻的惊叹与自惭形秽。
在这规矩森严、连美貌都需克制含蓄的深宅里,她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种惊心动魄的例外,一种被严格规训之下,依旧无法全然掩去的、令人不敢直视的殊色。
云拂捧着那盏温度恰到好处的老君眉,步履轻盈地转入内室。氤氲的茶香与她身上极淡的、来自现代记忆里偏好的冷冽清香(她设法用几种古方草药和极少量的梅花冷露调出的)微妙融合,形成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,既合时宜,又暗藏棱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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